失眠
今夜 我和一位十多年前的敌人
不期而遇
我与它 不共戴一片青天
它曾向我失意、贫穷的日子
洒满盐碱和砂砾
也曾将秋风、黄叶、恐惧与绝望
飘零于我子夜的残梦
……
它曾令我 面容枯槁、憔悴
目光呆滞 几近废人
遍体鳞伤 我曾与它作别
决意过平常的日子
耕地 播种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和妻子相濡以沫 关心儿子
今晚，它踩着月色的裙角
躲在《金刚经》 华丽的修辞
以及优美的长短句后
不预约 不敲门
悄然而至
它像风 像满地堆积的落叶
像菜花地里发情的公狗
在夜的荒原
打滚 辗转反侧
撩拨老态龙钟的床铺 惹它迁怒于
夜行人的脚步 聒噪的夜虫
它曾是我眼中的一团阴翳
万里他乡遇故人 立刻，我识破其嘴脸
并洞悉其奸：
它又欲令我无精打采
不能站在讲台 用目光拥抱
七十三个宝贝稚嫩的面庞
它又欲令我神情木然
不能清晨出门 用微笑问候
我的街坊邻居 父老乡亲
它也欲令我未老先衰 意趣索然
不能携妻儿
登山近水 远涉江湖
……
我调匀呼吸
眼观鼻 心观菩提
祭起绵羊、净土宗密咒和阿拉伯数字
轮番出阵 与之一决高下
我以手指为钳 为砭 为锤
揉 搓 捏 敲
清除额头的疼痛与泥垢（衰败的油脂分泌物）
清除“形而上”与“形而下”的杂草
使二者各安其位 精气相通
我安排诗歌择水而居 汲水的码头
必须掩映茂林修竹
她只负责歌颂 在纷繁的日子里拔节的
丰茂水草
我安排佛经于暮鼓晨钟
他必须扎冬青之根 生小麦之茎 吐玉米之穗 散栀子之芳华
他只负责唤醒蒙尘的明珠
放光现瑞 播洒慈光于山河大地
而今晚 我只是一位政治家
务实 公允 对敌冷酷无情
斩草务必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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