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文奖高中组小说――路上的露(一)

2020-02-14   来源:小说

一 在黎明出发

他们说我是个清高的人,孤高自诩。

我承认,然后离开。

我走在陌生的路上,见证了无数个残阳撕裂黄昏的日子,等待着黑夜捧出旭日后新的相逢。田野上的花恣意地开放,汇成能将人溶解的海洋。炎热的大地腾起的水雾,模糊了阡阡小径,路旁,有鸟颉颃。

纯棉原白上衣,洗到褪色的牛仔裤,披散着长发,些微凌乱,边沿微卷。或是黑色半长风衣,垮垮地套着,白色高领毛衣,领口有些松,露出皮肤。头发盘成松松散散的麻花辫子,荡来荡去。这是我不变的装束。还有不变的洁净皮肤,很干燥。手柔软而略显粗糙,指甲不长,指甲缝里没有一丝污垢。偶尔围条苍绿色围巾,或捧一束很大的花,整个人看起来像荒原里的花朵,艳丽而又委顿。

苍黑的暗云低唱着东流的水,与这田野相交在我看不到的远方。寂静的风将梦想吹散,雨点落下,是落寞的天空落下的冷淡的泪。

有时我走着,步行穿越荒原、田野、村庄,但也会偶尔搭上好心人的车。他们惊讶地看着我,我们彼此阅读,各自绽出笑颜。

相对于繁华的都市,我更爱在小城镇伫留,尤其是依山傍水的小镇或荒芜沉寂的孤村。前者有夕阳向晚的青石板路,后者有贴切深沉的寂寞和被时间遗忘的永恒。我总会在缓缓荡起的炊烟中嗅出遥远的年代里发生的故事,看过了一段又一段,沉迷其中。我会在到过的每一处找到一份工作,简单但有特色。我学会了花布蜡染,曾用七天的时间清洗一张牛皮。而记忆最深刻的是,我曾花了一个月向一个富人家的小女孩解释为什么太阳比月亮明亮。她一直坚持是人们友爱的目光点亮了白昼,我终于没能说服她。她真的拥有一个自己的花园,让生命剔透又缤纷无比的花园,我羡慕她。还有一次,我以给人们――确切地说,是一群老女人――讲述外面的故事为业。她们听得入迷且满足。没人付给我钱,她们送来了珍藏了一辈子的首饰,亲手做的辟邪物,或一餐传统饭菜。这些一辈子没离开过那个小圈子的女人啊,我轻视却又喜欢她们。又有谁能说出人生的真谛呢?我甚至在一家精神病院停留过几天。歇斯底里的尖叫令我毛骨悚然。可后来,我学会与他们对视,在一张张癫狂的脸上找到过去和让人凄然的故事。

旅途从未停止,我就那样地游荡于陌生的路上,在现实与虚幻间徘徊,浮生若梦。

又出发了,清晨,路上的露,颗颗滚落。

二 碧眼猫

影子在夕照中一寸一寸拉长,以我从未见过的细长的身段,在石子路上一晃一晃。天空的蓝纹装点着紫霞。青天如海,霞光恰似片片彩鳞。

今天我穿着牛仔背带裤,远看就像个小孩。其实我本就是个孩子――如果有人能进入我心,他就能看出。看清一个人,只有两种距离,最近或最远。肝胆相照的朋友,不共戴天的仇敌,否则都只是对面不识的路人。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无比苍老,刻入骨里。

路上没有车,很静。有时我觉得车水马龙是恶劣到极点的词,它让人在广阔的空间里感到无比逼仄。阳光只好摔在车上,一滴一滴滚到地面。而现在,那么一大捧光辉,呼啦一下子泻在路面上,在向晚的腾腾热气里流动。然后,我看见了那只猫,碧眼猫。

它侧伏在地上,拳头一般大小的小脑袋正对着我,小小的一团,不必触摸就能感到柔软。它静静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抚摸它黄白的细毛。它咧了咧嘴,眯起眼睛,那样子是笑了。它轻轻翻过身,把柔软的肚皮亮给我。我心中忽然有了个顽皮的念头,便用手轻轻搔它那小肚皮。它痒了,小爪子挠挠,碧蓝的眼睛盯住我,瞳仁大大的,完全没有戒备的样子。我想把它抱起来,它一翻身下去,蹭到我脚边来。

我想我该走了,这样温顺的小猫不会是流浪猫。于是我站起身,不再回头。身后喵喵的声音始终追着我,开始是撒娇的,带着娇嗔,后来就变得迷惑不解。终于忍不住回头,它仰头望着我,睁圆了眼睛。我蹲下,抚摸它。它顺从地伏下身来,等待爱抚,可是我不再逗弄它了。我只是想对它说再见。我转过身,飞跑起来,小猫柔软的声音在心头一颤一颤,终于渐渐被远抛在后面。

五岁那年,也有那样一只小猫,睁着圆圆的眼睛,等待我的怀抱。五岁的我,圆圆脸儿圆圆眼睛,也正如乖巧的小猫。那是只很小的白色的猫,透亮的小舌头弄得我痒痒的。碧蓝的眼睛,清澈如一泓秋水。但我不能带它回家,我有我的家,它有它的。那一刻,也正如现在,我多想牵着它,一个人,一只小猫,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我跑回旅店,汗如雨下,泪亦如雨下。我冲进浴室,把水量开到最大,一寸一寸地清洗我的皮肤。水滑过的感觉舒服极了,皂液的泡沫一点点冲下去,流走了,就像小猫透亮的舌头留下的感觉一点点消失,就像今天的记忆一点点剥离。我闭上眼睛,小猫的影子渐渐变小,分不清是五岁那年的那只还是今天的碧眼猫,软软的声音渐渐远去。今天,经历,融合,沉沦;明天,遗忘。这是我的准则。旅店里的水与我的泪,已不知埋葬了多少过往。

走出浴室,我走到桌前,给鱼骨头发邮件:

有一天,我会给自己一个固定的家。房前有山,屋后有水。然后,养一只叫小乖的小猫和一只叫小闹的小狗……

一夜似梦非梦,似乎耳边总萦绕着小猫的细语呢喃。我走到镜前,看到一双疲惫的眼睛。

草草地吃了早餐,看到鱼骨头的邮件:

处处都可以是家,处处都没有家。如果心不愿伫留,山水也留不住步伐。如果有一天月儿停止奔波,就让我在月光下。(请一定看好小乖,不要把我吃掉。)

我忍不住笑了。“鱼骨头”是我多年的网友,我叫“岭南月”。还记得他妙解我的网名:“岭南月者,娥眉月也。眉,或舒或蹙,或挑或抑,变幻无穷。娥眉月亦多情如斯。眉梢眼角,已画足了一个世界。外界风雨,皆不可扰。”从此不再跟他聊天,只是发邮件。他说我喜欢发邮件是因为喜欢等待,那份等待与写信相同,充满了醇香与苦涩。他说得对。

今天准备启程离开了。用一天的时间梳理这几天的际遇,寄回杂志社,很希望它们能结集出版。原本打算再住几天,却怕再遇到那只小猫,怕忍不住把它带走或为它一再耽搁行程。那不是我的小乖,也不是五岁时的小白猫。

(鲁迅文学院山东省泰安市第一中学高三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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